談到媒體,他的語氣客氣中帶點「保留」:「(媒體)如此的公開譏刺,令人既惱且怒。但是,不管你覺得自己多麼無辜,或者你認為自己的組織處理麻煩,處理得多麼好,這些一點關係也沒有。記者的工作不是站在你的立場寫報導,而是照他們的所見所聞去寫。
這一行就是這麼運作的。一切正常的時候,新聞記者寫的文章通常令人高興。就我來說,整個職場生涯,新聞媒體對我實在是過譽了。
等到危機來襲,所有的好話都收了回去。新聞媒體從負面的角度報導你和你的組織,語氣之嚴峻,看了之後,你實在不敢相信報導中說的人是你。」
他的建議是:「千萬別退縮。」
各位格友可能有些媒體交往經驗,許多人對於媒體基本上是「敬而遠之」(上一次用到這個詞彙的是孔子,對象是鬼神…)。我的朋友之中有不少媒體記者,憑良心說,99%都是好人(究竟是好人去當記者,還是當了記者之後,見多視廣才變成好人,我實在不知道),1%壞蛋到不行…
這1%的壞份子(好像中國大陸用語?),他們闖的禍大約有一半是無意的—這使得有一天「終極審判」的時候我總算有些機會為之求情。另外的一半就惡意得很。這「1%的50%」我恰巧遇過,算是罪惡界的極品,果然可以理解某些對於媒體記者惡評的來源。
除了這些壞蛋之外,很大多數的記者朋友都很善良—有時候媒體報導的誤差其實是當事人沒有經驗的錯。
接近二十年前,那時的WWW並不盛行。臺灣最大的網站是BBS站。當時我是臺北醫學院的見習醫師,因為身為班代的關係,許多老師對我十分熟悉與照顧。當時醫院院長是醫學系系主任剛剛轉任的陳守誠教授擔任,對我又熟悉、又照顧。
我是一個很笨、很憨直的人。既然身為北醫的學生,就想為北醫做些事。經過多次提案、修改與討論。最後院方同意每月撥款二萬元(新臺幣)及一套電腦設備,一個房間讓我們幾個學生以「北醫附設醫院」為名義搞起正式醫學資訊的官方BBS站來。
這件事在當時是創舉—當年的醫學BBS訊息,大概不外是「有沒有知道香港腳怎麼醫的人?」,回答則是「我都用斯斯斯,這是我的經驗。」一個正式醫學院設立的醫學諮詢BBS站當然可能拿下「醫學正宗武林盟主」的地位。
於是我很努力地負責推廣(案子是我提的,當然由我負責推廣)—當時特別自掏腰包買了好幾份報紙(不要忘了,我當時只是學生,很窮的窮學生<=現在是很窮的開業醫!?)根據刊頭的編輯臺電話就打電話進報社找記者。
打了十幾個電話,沒有一位記者大爺對這件事表示岀濃厚的興趣—主要是接不上頭。留下的聯絡方式又沒有人回應。
最後終於有一個大報紙的記者小姐回應了—我反覆向他仔細描述了社會現狀、北醫醫學BBS站的歷史地位、醫院院長的高瞻遠囑與指導教授邱文達老師(對,就是臺北市立萬芳醫院院長;醫療奉獻特別獎得主)的熱心奉獻…
她聽完之後,「隨口」問了一句:「那…OK,我了解了。請問您是?」
「我是宋奉宜,醫學系六年級學生。」我說:「但是請不要寫我的名字。您知道,我只是負責連絡媒體的人。醫學界有固定的「倫理」…」
「哦…我了解。好吧,那就這樣吧」
「謝謝您…」我熱切地回答:「請問,什麼時候會上報?」
「我也不知道?」她說:「看稿擠的程度吧…」
無風無浪就過了幾天…
某一天上班的時候,忽然發現同學們的眼光有些怪異。特別是一起合作這個案子的幾位死黨,眼睛可以射出火花來…
「沒想到你那麼喜歡出名…」一位「好」朋友酸溜溜地說。
搞不清楚狀況的我,火氣忽然衝了上來:「什麼事啦?幹嘛這樣神經兮兮地說話?」
他愣了一下,把報紙「丟」到我的面前…
六版頭的位置,一片很大的標題:「臺北醫學院附設醫院設立全國第一個醫學院官方BBS網站」
「這個很好啊!?」我想。
隨著閱讀的進行,我慢慢冒岀冷汗來…
先講結論吧。整篇報導裡面一共提到「宋奉宜「醫師」說」大約十次,「陳守誠院長說」一次,「邱文達主任說」二次。
換句話說,我捅到馬蜂窩了!—這是俗俚語的引用;我實在不知道馬蜂是什麼蜂?但是知道這下死定了…
幸好院長與老師都不計較這件事,但是我與死黨之間開始有一些裂痕—不大,但是隱微存在。
我學到一件事:「謙虛不是你自己的態度表現而已,也不僅僅是你的修養狀態而已。謙虛是別人看你的樣子。」
換句話說,「我覺得你不夠謙虛」,你就不…夠…謙…虛!
忽然了解佛陀說的「放下我執」、「隨緣自在」;理解「謗譽不沾」的意思(但是還做不到)。也了解「信任」是很脆弱的,不只需要時時灌溉,而且沒事就會枯萎。
這件事算不算那位記者的「錯」?當然!我還特別叮嚀過她。那她應不應該負責更正—理論上應當,實際上不可能。
她算不算是惡意?當然不算。誰知道你們的「泥色巨塔」這麼複雜—連同學之間都難以相互信任。
我算不算倒楣?真是倒楣到家了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