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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愛的 宋 醫師： 實在是非常感謝您，願意花這麼多時間，詳詳細細地把正確的皮膚照護知識寫下來，分享給大眾。我目前正在接受您的治療，您的每一篇文章我也幾乎看過，對於您的幫助，我實在是非常感恩。
不過，人嘛，總是還有百尺竿頭，可以更進一步之處。希望以下我的一點意見，不至於太過無禮。
我大概歷經過貴院的四位護士在門診後的解說與諮詢，也大概六七次打電話至貴所詢問解惑。我很能想像，護士們每天面對缺乏知識的病患，必須一遍又一遍詳細說明同樣的基本觀念，實在是不輕鬆，甚至有點無聊。但是，這就是她們必須面對的事實：病人之所以會把自己搞到成為病人，就是因為缺乏知識（簡稱無知，包括缺乏推理能力、缺乏分辨資訊的能力、缺乏健康常識與正確行動……）。
但人類這種動物，不僅只擁有理性，還擁有感性（情緒）。貴所護士在解說知識方面，十分詳細，也就是有耐心，但這種耐心卻配上一種冰冷的情緒，我把它叫做是：「冰冷的耐心」。由於冰冷，因此偶爾護士會開一些讓病人覺得不好笑的玩笑，例如：「市面上乳液那麼多，你可以去當白老鼠啊～」，或是：「難道陽光曬得到臉頰卻會自動避開眼皮嗎？眼皮當然也要擦防曬！」
當然，不是所有的護士都如此，也不是每次她們都會開一些帶有諷刺性的玩笑。或許聽到病人的不可思議的白痴問題真的會令她們覺得太誇張，而忍不住拐個彎委婉的表示：「拜託～這什麼愚蠢的問題～」但是，身為一位因為無知而讓自己受傷的患者，我們的情緒，我們的感覺，真的跟你們這些專業人士非常不同。
而您，我敬愛的 宋 醫師，當我看見您竟然用那種「天啊！你到底還要再蠢多久！對於你的無知我實在是無法忍受！」的語氣來回答「一位絕望的女孩」的留言時，我覺得好驚訝，也好難過。驚訝的是，您似乎是明於知識，而昧於情緒；似乎是長於邏輯分析，而短於同理體諒。
難過的則是，您如此努力幫助病患，或許在技術上您醫治了生理疾病，卻可能在情緒上傷害了病患和您自己。（恨鐵不成鋼也是一種恨啊……）
您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病患在您面前爭辯：「我明明就洗得很小力！」、「哪有，我都有照你交代的，沒有常洗臉啊！」因為，專業人士那種「拜託～這樣真的很愚蠢～」的隱微心態，病人會在潛意識中接收到，並表現為「其實我真的不愚蠢啊……」的抗拒。
人要接受自己的錯誤，本來就需要一些時間。人要學習新的知識，學會正確的行為，也需要一段時間。當病患說「空氣很髒，怎麼能不洗臉？」或是「臉上感覺油油的，實在很怪」的時候，他們並不是頑固、不認錯、不願學習，只是在改正錯誤的過渡期，會產生一些迷惑不安的情緒罷了，而情緒，會藉由一些您聽起來很荒謬或很誇張的詞語，表達出來。因此，病患很多時候的表現都是因為「情緒」，但您常會解讀成「他們就是不願改變自己」。改變自己是理性層面的表現，而不安害怕是情緒層面的表現，您的刀子，砍錯對象了。
身為醫師或護士，如果無法理解或體會病患的情緒，那麼，病患就只是一種「會吃飯、會搭公車的疾病」罷了。這種機械性的思維等於是補了一個（生理上的）洞，卻又捅出另一個（情緒上的）洞。
最嚴重的是，對於情緒的無知，會讓醫師和護士自己日漸累積疲憊和無力感：全天下有這麼多因為無知而傷害自己的病人，每天每天，也都不斷有新的人正式變成病人，根本幫不完……。
事實本來就是：根本沒有人可以一勞永逸解決任何問題，所有的問題都會繼續以某種形式存在（包括性別歧視、種族歧視、政治迫害、搶劫偷竊、貧窮……），每天都不斷有人在傷害自己或傷害別人。重點是：就算幫不完，幫助別人的工作，還是世界上最有意義的工作，但前提是不能耗損自己和他人的情緒能量。
面對別人的負面情緒，每個人的應對方法都不同，也要因時因人因地制宜，但至少，首先要學的，就是要能察覺、辨認自己的情緒，諷刺、因為無力感而脫口而出的不耐煩、委婉的指責、「拜託～」……，這些，都是只會造成情緒上反效果的方法。
最後，我想說的是，我曾經讀過一位皮膚科名醫寫的故事：有一個人，鼻子已經潰爛到形成一個大洞，才來看醫生。醫生告訴他，情況已經嚴重到極點，必須切掉鼻子。這位病人回答：「可是，可是……每個人都說我很帥，如果切掉鼻子，我就會變得很醜！」這位醫生在文章中直呼太誇張、不可思議、也不可理喻。
這位醫生的刀子，當然也砍錯地方了。那位病人的話語當然不可以「理」喻之，因為，那完全是「恐懼」的情緒在說話，不是理性在說話。面對理性，可以說理，面對情緒，說理等於對牛彈琴。病人深深地被情緒所控制，以致於理性變得徹底盲目，造成嚴重的傷害。如果要真正幫到這位病人，一定要從「怕變醜」（深層心聲：變醜了就再也沒有人會愛我、我變醜就會毫無價值一無是處……）的感受來著手，以後他才能學會正確地照顧自己、觀察自己（治本），而不是只幫他整形（治標），或嘲笑他的無知與盲目（在傷口灑鹽）。
因為如此，我才明白：「醫龍」只應天上有，人間哪得幾回聞…XD…當一般的外科醫師對割盲腸這種小手術嗤之以鼻時，他很嚴肅地說：「就算只是盲腸發炎，病人也會感到很痛苦。」這樣的態度，才是真的把病人的感受當一回事，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回事。這樣的醫師，是上帝派來的天使。
敬愛的 宋 醫師，抱歉，我寫得很長，因為有些話想盡量講清楚一點。現在已經半夜4點半，可是不寫完我實在睡不著>”<……
由於很尊敬您，也很信任您，因此，我很直接表達自己的看法，如果有讓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，那真的很抱歉，我的表達技巧不夠好，但我的心意是希望極緻能變得更好，能幫助更多人。能夠寫這麼多文章教育大眾，能夠體認到「耐心」是良醫的要件並且身體力行，您，其實已經是一位天使了。
<div style="border-style:none none dotted;border-color:windowtext;border-width:medium medium 3pt;"> 一位普通患者
</div> 宋按：
看著您的留言，我可以理解，也覺得遺憾—「冰冷的專業」當然是不好的，不應該是服務者的心態。我一直試著避免，也一直要求同仁避開。
這是很難的—這是「專業化」之後的必然疲憊。雖然這不是我們怠惰的理由，我們也應該虛心接受，只是想要告訴各位：「藉由各位的反應與激勵，一個專業工作者才能不斷反省」。
我們試著維持清醒，維持反省。
對於您所謂的「不好笑的玩笑」，請稍稍容我解釋一下—我可以理解這些工作人員的心情。當時極緻徵求同仁時，道德與耐心是我們非常看重的（有這樣龜毛的掌舵者，沒有道德與耐心的人在這個機構內也無法生存…）。因為我是一個很愛開玩笑的人，很愛講冷笑話加上很囉唆的結果，從小就有朋友反應我的「不好笑的玩笑」，其實往往只是想要加深印象，或是潤滑氣氛—這樣的錯誤領導下，他們也犯同樣的錯。我們（所有同仁）的開玩笑功力顯然還有待加強。
對於「一位絕望的女孩」的回應，在文中我已經承認「這個語氣頗為暴躁」，然而這樣的疑惑太多太常見，我不是不可以裝做很有耐心、很有愛心的樣子；但是我「決定」給予「當頭棒喝」，「決定」在這篇文章中作為怒目金剛。這是一種手段，我的想法是「很有耐心、很有愛心」對她是沒有什麼「強力提醒」的作用，因此我「決定」這樣做。這確實是「刻意」的行為，從來不是「天啊！你到底還要再蠢多久！對於你的無知我實在是無法忍受！」的心態。
「恨鐵不成鋼」並不是恨，是愛。真正的「恨」是不理不睬，裝有作無地，不痛不癢地回應著。
我可以理解「改正錯誤的過渡期」很長，這也是為什麼光是「洗臉」這個題目我會願意反覆說明一百多次。我不認為「過渡期長」是錯的，任何行為改變本來就需要時間；所以為了極緻同仁的學習，我們三年來不斷排課，從日常生活到專業態度不斷地修正他們，修正我自己。
就像各位的過渡期，極緻同仁的服務永遠都是不間斷的修煉—人生因為不斷的修煉，產生不斷的進步。「明日之我勝於今日之我」才是人們對明天期待的最有趣。
我是一個很理性（經常太過理性）的冰冷魔羯男子，也曾懷疑自己有某種情感障礙的特質—對於自己的情緒反應，我似乎有很明顯的抽離關照。這使得我很難大哭，很難大笑。我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控制究竟是好的，是長久修煉的結果，還是某種精神疾病的開始。
上面這段話的意思，只是對您「前提是不能耗損自己和他人的情緒能量」提出我的心情—老實說，「對任何人的情緒產生負面反應」反而是我很難做到的事。
您的留言確實是很好的針砭，對於診所年紀還輕的護理美容師們，可以讓她們理解「有些玩笑是不好笑的」。這封信我們已經當作內部教材，但是還請您略略諒解—她們不過是二十多歲，剛剛踏出社會二到三年的小女生，還不太能了解「有些玩笑不能開」。
這點是極緻的教育目標，我們會努力自省，也謝謝您的體諒。
這不是第一次在回應時得罪人，上一次我道歉過；這一次仍舊沒有例外—對於「一位絕望的女孩」，我個人沒有情緒反應；如果該文對她還有其它閱讀者產生情緒上的不舒服，請原諒這是一種手法，並沒有不尊敬的意思。
謝謝您，這是一篇很有價值的留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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